能源轉型和一些安全利益相悖，這才是步履維艱的核心原因。

作者系中化能源股份有限公司正高級經濟師

2024年11月11日至22日，《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二十九次締約方大會（COP29）將在阿塞拜疆舉行。大會將聚焦于氣候融資新目標。2015年巴黎氣候變化大會取得巨大成功，達成了《巴黎協定》，但之后的七次大會，成果均不突出。今年的巴庫大會能有所不同嗎？

能源轉型進展緩慢

巴黎氣候變化大會后，應對氣候變化、推進能源低碳轉型成為全球熱點。然而，迄今世界能源低碳轉型的速度達不到碳中和的要求，也滿足不了密切關注氣候治理的人們的熱望。要實現碳中和，化石能源在一次能源消費總量中的占比需要下降至20%以下。而從2015年到2023年，化石能源在世界一次能源消費總量中的占比從86%下降到81%，平均每年僅下降0.57個百分點。今后如果這個速度維持不變，那么要在大約109年之后（即到公元2134年前后）化石能源消費的占比才會下降到20%以下。

歐盟是全球氣候治理的排頭兵。然而，它雖在全球低碳轉型中成績突出，但同樣難以按時實現碳中和。從2015年到2023年，化石能源在歐盟國家一次能源消費總量中的占比從75%下降到68%，年均下降0.87個百分點，快于世界平均水平。但是，如果今后這樣的速度延續下去，那么化石能源在歐盟能源消費結構中的占比要到56年之后（即大約公元2079年）才能下降到20%以下。鑒于此，歐盟將難以完成在2050年前成為世界第一個碳中和大洲的既定目標。

能源轉型為何遇困？

世界低碳轉型能否順利推進，關鍵在于能否保障國家等不同層次的能源安全利益，而各主體的能源安全利益不能得到充分滿足是迄今世界能源轉型進展緩慢的關鍵原因。

能源安全的含義雖經多次演變，但核心不變，即可靠和價格合理。當然，對象不同，能源安全的意涵也不完全一樣。

首先，化石能源的溫室氣體排放主要發生在消費環節，而迄今能源低碳轉型總體上不符合全球消費者的能源安全利益。與高碳能源相比，低碳能源總體上更貴、穩定性更差。比如，風電和光伏發電的成本總體上比煤電高，而且隨機性、波動性和間歇性更強。同樣，與高碳產品相比，低碳產品往往更貴且更不可靠。比如，和燃油汽車相比，電動汽車從全生命周期看成本更高，且續航里程更短。結果，發展至今，如果沒有足夠的補貼，那么低碳能源及其相關產品的競爭力與吸引力仍然較低。

其次，迄今能源低碳轉型也不符合一些能源進口國的安全利益。對個人而言，能源主要是生活資料，消費能源是為了滿足出行、照明、取暖或制冷等生活需求；而對國家來說，能源既是生活資料，也是生產資料，消耗能源可為國家創造大量財富。與石油等化石能源相比，太陽能、風能等可再生能源在全球的地理分布更加均衡。因此，從長遠看，推進能源低碳轉型有利于能源進口國實現能源固有安全。然而，一些發展中國家的政府相信，與低碳能源相比，高碳能源具有能量密度高、運輸和儲存方便等方面的優勢，消費高碳能源可大量、快速地創造財富，促進其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為了盡快發展經濟、提升國力，部分發展中國家雖然簽署了《巴黎氣候協定》，也一再表態支持低碳轉型，但實際上決心走發達國家走過的路，積極推進能源高碳轉型，大規模地用化石能源消費替代傳統生物質燃料。從能量密度的角度看，這種替代是能源事業的進步；但從低碳轉型的角度看，這是高碳能源對低碳能源的逆替代。

第三，能源低碳轉型不符合世界主要化石能源出口國的安全利益。一些能源輸出國對讓世界長期駐留在高碳時代抱有強烈興趣。比如，沙特阿拉伯政府雖已承諾將在2060年實現碳中和，也在加快發展太陽能和風能等可再生能源，但它的心思更多地放在如何讓世界能源消費維持現狀上，尤其是如何把各國鎖定在石油消費的路徑上。為此，沙特制訂了石油需求可持續計劃（oil demand sustainability programme, ODSP）。沙特計劃設法促進非洲等欠發達地區燃油汽車、公交車和飛機的發展，還計劃和全球大汽車公司合作，生產便宜的、有高度競爭力的燃油汽車。為促進航空燃油消費，沙特還打算并購或成立低成本的航空公司，并加快研發超音速商業飛機（沙特之所以有此想法，是因為飛同樣的里程，超音速飛機的耗油量大約是普通飛機的三倍）。另外，沙特還計劃發展以燃油為動力的微電網，以柴油或重質燃料油為發電原料，等等。

此外，推進能源轉型同樣不符合一些大公司的經濟利益，導致它們對轉型缺乏持久的熱情。比如，嘉能可、bp、殼牌等歐洲大公司曾經是全球企業界低碳轉型的急先鋒。但是，由于煤炭、石油等化石能源業務的利潤率遠高于低碳能源業務，而2022年2月俄烏沖突爆發后歐盟和歐洲各國對能源安全的重視程度大幅提高，嘉能可等歐洲公司紛紛擴大其煤炭、石油等化石能源業務，相應地對低碳能源的熱情明顯消退。又如，迄今生產和銷售電動汽車的利潤率仍然遠低于燃油汽車。鑒于此，美國、日本等國的主要汽車廠商對擴產電動汽車依然嚴重缺乏熱情。

如何掙脫能源轉型困境？

要掙脫世界能源轉型的困境，關鍵在于針對痛點對癥下藥。

第一，必須切實增強低碳能源的韌性。低碳能源的突出缺點是不可靠、穩定性差，不能滿足人們對能源安全利益的追求。為此需要采取多種措施，從各個方面提升低碳能源的可靠性和安全性。比如，針對新能源電力穩定性差的缺陷，各國需要加快建設儲電體系。又如，針對電動汽車續航里程較短的問題，各國需要抓緊推進固態電池等新型動力電池技術的研發和推廣，同時應該加速推進充電網絡體系建設，并盡快完善電動汽車生態鏈。為增強低碳能源韌性，各國尤其是發展中國家還需要加快填補氣候資金缺口。即將召開的巴庫氣候變化大會打算聚焦氣候融資，可謂切中要害。

第二，創新方法、拓寬思路，多措并舉推進低碳轉型和氣候治理。各國既要重視減少二氧化碳排放，也要重視其他溫室氣體的減排；氣候治理既要堅持多邊國際合作，又要充分重視雙邊合作的作用。近年來中美兩大國已在減少甲烷排放方面進行了密切合作，不論其最終結果如何，都將是世界氣候治理的有益嘗試，意義重大。

最后，要加快推進氣候適應（climate adaptation）。由于現實安全利益、社會文化等方面復雜因素的影響，迄今實際上并不存在關于能源低碳轉型的全球共識，而且這種共識未來也不會出現。今后，在世界范圍內，高碳能源對低碳能源的逆替代現象還將繼續出現并掣肘氣候治理的進程。世界碳中和即便能夠實現，也很可能遠遠晚于人們希望的2050年前后。鑒于此，各國政府需要在推進氣候減緩（climate mitigation）的同時，提升對氣候適應的重視程度，增強應對氣候災變的能力。